妈蛋叔叔

新版在这里。好像很多人在找。

亦悲亦喜创作组:

写在前面：

这是一篇争议很大的文。说实话，决定动笔修改它，真的是踌躇了很久。

此次修改《终结曲》，关窗之后重新读一遍，发现已经较之原来的结构被改动得面目全非了。也许“重写”更能定义我的这次作死。删去了无关人物的情节和视角，试着让节奏和情绪更加紧凑。改变了行文风格，更加贴近原著的文风。尝试将虫爹原文中现有的情节融入文章，虽然知道等全职完结肯定会被打脸。但是能力有限，只能奉上这样一个我心中的结局了。

就是这样一篇小心翼翼修改出来的《终结曲》。

言尽于此。

终结曲

 

【壹】

 

苏沐橙还记得十一年前叶修说过的那句话。

与其说是一句话，不如说是一个被一遍遍不断重复的词语。

“别怕。”那时候的叶修明明自己的声音也在抖，但还是尽力克制着，紧紧地搂着她的肩。

纷杂的人群，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尖锐的救护车的鸣叫。种种嘈杂的噪音就像一场暴雨，因为纷乱而变得遥远。在她持续不断的抽泣声中，叶修的那句“别怕”就像一根稻草。苏沐橙竭力集中全部注意力去听叶修的话，才不致让自己彻底浸在绝望的深渊里。

一声又一声，声线从颤抖到自虐般地坚定。叶修手上不停地抚着她的背，手掌心的温度有一丝丝的温暖，让她渐渐安静下来，有了睡意。

当苏沐橙第二天早上从床上坐起来时，发现叶修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身上裹着被子，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着自己。

这家伙，一夜没睡吗。

“醒啦？”

“哥哥他……”

两句话同时讲了出来。苏沐橙能明显感觉到叶修握着她的手一紧。

叶修沉默着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被子，慢慢叠好，然后坐到床上，伸手捏了捏苏沐橙的脸。

“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欺负你的。”

叶修的语气轻松，就好像是在帮一个出了远门的朋友的忙。

苏沐橙愣愣地看着他。

又过了好久，她终于动了动，抬起一只手去拽叶修的袖子，攥得紧紧地，然后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叶修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倾身过去抱住了苏沐橙，一只手轻轻顺着她微乱的头发。

“别怕。”

是说给苏沐橙听，也是说给他自己。

 

转眼间，已经过了十一年。

 

兴欣对战轮回的最终团体赛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内全息投影中。面对一枪穿云和一叶之秋的君莫笑并没有犹豫，提起千机伞果断地向两人冲了过去。

一时间枪声四起，闪光飞溅。三个身影混战在一起，看得兴欣的粉丝们眼花缭乱，只能揪心地看着君莫笑的血量迅速地下降。

还是……太吃力了吗。

粉丝们想着。叶修虽然是一代战神，可终究还是敌不过轮回这对最佳搭档的围攻。毕竟是已经征战了十多年的老将，面对年轻对手的围攻，已经渐渐开始露出勉力支撑的架势。

突然，一束火光从近旁的树林里窜了出来，准确地击中了一叶之秋，紧接着，在此之前一直留在下路拖住无浪的沐雨橙风，一个漂亮的翻滚从树丛中跳了出来，显然是终于解决了对手。

“别怕：）”

公屏里，沐雨橙风一句带着微笑表情的话就这么跳了出来，同时又抬手赏了对面一个热感飞弹。

被解了围的君莫笑迅速向后跳去，摆脱了对面二人的纠缠，手上千机伞咔哒一声变为枪形态，一串火舌伴着沐雨橙风的技能飞窜了过去。

场上的形势瞬间有所好转，苏沐橙的出现让众人看到了兴欣扳回劣势的希望。

舞台之上，君莫笑和沐雨橙风背靠背站着，那画面让所有的兴欣粉丝都热血沸腾起来。

“加油！最佳搭档！”

他们呐喊着。

而场上的两个人就好像是听到了众人的加油声一样，举起手中的武器，默契地一齐向对面飞速冲了过去。

一枪穿云，一叶之秋。

君莫笑，沐雨橙风。

一边是后起之秀，而另一边是老牌的最佳搭档。

很多叶修和苏沐橙的老粉丝数着，这已经是他们这对最佳搭档第五次冲击冠军。

这是四位荣耀顶尖高手的决战，胜者成王，败者为寇。

 

而此刻闪过叶修和苏沐橙脑海的，却是一个共同的名字。

君莫笑和沐雨橙风，这两个如今如此辉煌的角色，曾经属于同一个人。

这场战斗，要赢！为了冠军，也为了那个本该拿到冠军的人。

十一年。

当时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成可以一手组建一个战队的大神。

那时的女孩也变得不再懦弱，而是自信果敢。

 

激烈的比赛容不得任何分神，那名字也是一闪即过。

伴着熊熊的炮火，顶着对面猛烈的攻击，君莫笑和沐雨橙风飞灵活地绕着空地飞驰，毫不畏惧。

 

“别怕。冠军会是咱们的！”

 

无数个技能炸开，绚丽如同每个人为荣耀而燃烧的热情。剧烈的声响中，心中只剩下这一句话。隔着十一年的时光，从久远的过去传来，语调依然轻快从容，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对于未来的满满的期待。 

 

【贰】

 

场上比赛激烈，场下的观众也紧张。陈果只觉得两只手掌心都是汗，整个身子一直僵着，这会儿后背已经开始疼了起来。

“老板娘，放松。”一只手搭到了陈果肩上，她扭头看了看，是方锐。

 

前几场比赛他打得精彩，可代价却是损耗过大，团体赛没办法出征了。方锐倒是看得很开：“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啦，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正准备上场的一群人都被方锐的话逗乐了，最终决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也稍稍被缓解了一下。陈果挨个拍拍选手们的肩，一扭头却发现叶修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上了台去。

“跟着老大冲啊！”包子拳头一挥，也窜了过去。显然，他的字典里是从来没有“紧张”二字的。

目送选手们上场之后，陈果坐回了座位。方锐默默凑了过来。

“你觉不觉得叶修今天情绪有点怪？”

陈果心里一抖。说实话，今天一整天，叶修的状态都是较之从前有些不一样的。

不过如果要让陈果自己来说这“不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大概她也说不上来。叶修做队长是一直无懈可击的。从战术安排到给队员打气，一直以来也都做得滴水不漏。

陈果以为，她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今天早些时候看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主观上这样去想，可现在方锐显然是也察觉出了不对。

“啊？有吗？”沉吟了许久，陈果才谨慎地问道。

“你觉不觉得他今天……这么说可能有点可笑……像个机器人一样？”

“是吗……”陈果含糊地回道。

见陈果一心都在看比赛上，没有和自己深入讨论的架势，方锐也就默默地缩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可是安静地望着台上的陈果，思绪却有些飘忽。

 

方锐的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叶修这一整天下来，到底和以往不同在什么地方。

一样在和队员们交流，之前也一样在笑着目送方锐他们上场，可今天的叶修，脸上那一贯的嘲讽表情，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有的动作、对话、反应，看似滴水不漏，可就像编好了程序的机器一样，没有错漏，可又显得遥远而又生硬。

 

从今天早晨起来开始，叶修就一直是这幅样子。

早餐之后，战队的人没说什么，就自觉去宾馆给战队准备的练习室训练去了。比赛当天，也没有什么必须要临阵抱佛脚的训练内容，顶多是再热热手而已。

叶修吃过早饭后却是又回房间了。

陈果看在眼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神还用赛前准备吗？

再次见到叶修是午饭时。

赛前的众人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尤其是决赛这么重要的舞台。所以这顿午饭多少吃得有些沉闷。

午饭后便要收拾一下准备去赛场了。

众人解散之前倒是叶修叫住了大家。

很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我们一定要赢。”

大家都坚定地点点头。

陈果换了衣服，看看时间，就到隔壁去敲叶修的门问他准备好没有。

“进来吧。”

叶修在里面招呼着。

陈果推门进去，就闻到房间里一股烟味。

浴室门敞开着。叶修站在镜子前，正给自己打领带。

叶修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陈果的记忆中，叶修是只在清明节才会穿西装的。每年的那一天，都是叶修少有的人模人样的日子。

而现在自己眼前的叶修，竟然也不知为什么穿起了西装。

说是西装，其实也只是最正常的款式。黑裤子，白衬衫，配一条黑色领带。没想到这货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打起领带倒是挺娴熟的。陈果撇撇嘴，索性靠在浴室门口，也没说什么。

在还没散干净的水蒸汽的掩护下，这人倒显得有几分小帅。

叶修从镜子里注意到身后盯着自己看的陈果，也没回头，直接说一句，“来啦。”

“嗯，”陈果也没动弹，“干嘛穿西装？搞得这么正式，行动都不方便了吧。”

“也是啊。”叶修抬手整理一下领带扣，看着镜子，“是有点过了。”

随后他就随手一扯，把刚系好的领带拿下来，紧接着开始解衬衫扣子。

“哎哎……脱了干嘛，我就随口一说……”陈果看叶修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脱衣服，有点着急地去拦。

“就是穿上玩玩。打比赛还是穿休闲点好。”

“哦……”陈果侧身让开。叶修从浴室里钻出来，一边解衬衫一边到行李箱里翻衣服。

这人，当着个姑娘脱衣服，也不知道避一避。陈果倒也不在意这些。叶修那种死宅，身上所有肌肉也就长在手上了，也没什么看头。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扭开了头。

看见刚才叶修试穿西装时还没来得及套上的西装外套还搭在浴室洗手台上，陈果顺手进去帮他收了起来。

外套已经沾上水了。这么不细心。陈果一边腹诽，一边随手甩甩外套。结果甩了一下，就看见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

陈果蹲下身捡起来，愣了。

那是一个袖标。

陈果记得，爸爸去世那年，她就戴着这种袖标，戴了三个多月。

逝者已去，生者也唯有用这种方法寄托哀思了。

不过她当时戴的那个袖标上有一个白色的“孝”字，叶修的这个却是纯黑的，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这是……

陈果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苏沐秋。

跟叶修和苏沐橙一起去扫过几次墓，陈果也细细看过那个人简朴的墓碑。

今天的日期……

十一年了。那个人离开，已经整整已经十一年了吗……

叶修他今天……本来是打算穿着正装，戴上袖标去打比赛的吗……

 

陈果没再说什么。

她把袖标塞回西装口袋，又把衣服放回洗手台上。

然后向屋里喊了句，“我先出去了，你快点”就急急跑了出去。

她身后，叶修还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句，语气如常，波澜不惊。

 

【叁】

 

那之后没过几分钟，叶修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简简单单的牛仔裤，T恤衫，叶修终于恢复到之前那种扔人堆里就挑不出来的样子。

陈果看着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很怕这个时候说什么话会影响到叶修的心情。

而叶修却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领着队员们验场地，和休息室的工作人员客套，和往常一样，打点着决赛前夕整个战队的各种事情。

只是神情冷了一些，垃圾话少了一些。

不得不说方锐是个敏感的人，叶修这些细微的差异，终究是被他感觉出来了。

 

比赛还在继续，陈果的注意力也渐渐被比赛本身吸引了过去，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

此时方锐这么一打岔，陈果才发现自己的紧张有些好笑。

在台下干使劲，也对上面的人没什么帮助嘛。

这么想着，陈果就悄悄把手放在牛仔裤上蹭了蹭，转头跟方锐搭话。

“你觉得现在情况如何？”

“不好说。”方锐眯着眼睛看着场上余下的四人。此时一叶之秋的血量已经渐渐开始减少，而沐雨橙风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显然是一换一的打法。他看了一会儿，又问陈果：“你觉得叶修今天状态怎么样？”

“……像机器人？”陈果愣愣地答，不知道方锐为什么又问了自己一遍。

“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今天的比赛，发挥得怎么样？”

“嗯……稳定？”陈果有点犹豫。可是她确实没看出来叶修今天的发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直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从容，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失误。

“其实不只是稳定吧，而是强所未有的强势。”

“强势？”陈果重复了一遍，又转头去看场上的比赛。

“没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强势。可能这么说并不恰当，可叶修今天的表现，就像是憋着一口什么气，在追求胜利的同时还要去追求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方锐的话听得陈果云里雾里。这种层面上的解读，她还真是有点理解不上去。

“从擂台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方锐继续分析，“他挑周泽楷那一场，我本来以为就当时那个君莫笑残血的情况来说，他应该是会没下限地施几个小回复术给自己刷点血，然后慢慢去耗周泽楷，能耗多少就耗多少，是吧？”

“嗯……”陈果跟上了方锐的思路。

“但是他没那么做，而是直接冲了出去，散人快打，直接一波技能硬拼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对手是周泽楷？比的就是气势？”陈果问。

“这也是一种解读方法。可我还是觉得，叶修这个决定，不能说不对，而且他确实也做到了不输阵。可是如果当时选择拖慢节奏，效果也绝对不会差。在这种二选一，选哪种都可以的情况下，叶修却一反常态地选了前者。”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猥琐流吗…………”陈果无语。

“他可是叶修，狡猾得很。说他不猥琐，我才不信。”

“就决赛最后一场了，你不让人家耍耍帅？”陈果乐了。和方锐一来二去地说了一会儿话，紧张的心情确实缓解了不少。

“这种打法，他的手，还能行吗？”方锐也对陈果笑笑，可是却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陈果沉默了。

“上场比赛，可不止我一个人消耗大啊。”方锐说，“叶修也是爆着手速拼了很久的。只不过，过后大家都没太在意？”

方锐还记得上场比赛过后的第二天早上，自己屋里来了一群表示慰问的队员，这其中没有叶修。他自己当时想，叶修没有过来也好，因为如果他来了，自己真的有可能一冲动就问起他手的状况来。一个队的主力成员里，有他一个成为决赛的不稳定因素，就已经够动摇军心的了，他不想再让别人意识到，其实叶修，也有可能因为之前过大的消耗而导致决赛的不稳定发挥。

于是接下来一整天的复盘会中，方锐也一直顺理成章地接受众队员的关爱，憋着没去问叶修的状况。他本来担心，也许战队的其他人会问，可是一天下来，似乎真的没有人想起这件事来。

“大神没人疼啊……”复盘会结束后溜走的方锐，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兴高采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包子和魏琛，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哎我没有埋怨大家的意思啊……”方锐见陈果没出声，忙安慰道：“而且今天我不都说了吗，叶修状态很好啊，明显是上场比赛没对他产生多大影响啊！”

“……你刚才还在担心他的手。”陈果一针见血。

这下轮到方锐没话说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安慰归安慰，可却真的很担心这个问题。叶修在擂台赛上选择了强悍的打法，虽然下来之后并没有显露什么疲态，可方锐心中的担心还是挥之不去。他知道叶修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情绪外露、不会掩饰什么的人，然而今天，叶修的神态越是平静，就越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

一时间两厢无话，方锐和陈果都闷闷地转过头去看比赛。

此时兴欣的粉丝阵那边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一叶之秋已经倒下，现在是君莫笑和沐雨橙风对阵一枪穿云。虽然沐雨橙风的血量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可即便只是一瞬，这场上2v1的画面还是让他们足足地振奋了一下。

可是方锐心中的不安却又加重了一分。

太强势了。

太完美了。

场地中的君莫笑和沐雨橙风配合得天衣无缝，在炫目的技能闪光中旋转腾挪，满场的炮火和子弹飞来飞去。

方锐的目光集中在君莫笑身上。

滑铲躲过攻击，接格林机枪。

机械旋翼回避正面交锋，转身僵直弹，加速射击。

回旋踢，弹药扩充……

不会有错。

君莫笑从刚才和沐雨橙风汇合起，使用的全部技能都是枪手系技能。

散人的技能涵盖所有职业，但却只能施展20级及以下的技能。多变，是散人的制胜法宝。

然而此时的君莫笑却想魔怔了一样，接连使用着在人们看来十分低级的枪手系技能，可偏偏又行云流水，无比华丽。他手中的千机伞也牢牢固定在枪形态，不再变化。

即便是枪手系，也分四个职业十几项技能。被散人使来，依然是攻防有致，令人眼花缭乱。可方锐却知道，对于散人来说，少了技能便会增加现在使用的一个技能的CD时间，对意识和搭配的要求更加苛刻。在他看来，叶修这种打法，实在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不光是方锐，场上的观众们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一点。议论声如潮水般溢了过来，让方锐有点坐不住板凳——此时的他，特别想钻到上面其他职业选手的包厢里，参与一下他们的讨论，至少问问张新杰他们几个战术大师，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打法。

摸不着头脑啊。

摸不着头脑。

 

赛场上，队友倒下似乎对周泽楷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一枪穿云依旧气势如虹，向侧里斜插过去，一招巴雷特狙击，炮火向沐雨橙风飞驰过去。

被卡位的沐雨橙风已经无法再躲。事实上，她也并没有要躲。

随着公屏上出现的一句“接下来靠你啦！”，沐雨橙风倒下。

君莫笑没有一丝迟疑，一个滑铲铲了过去，与此同时回应道“放心”。

这短短的两句交流，看得兴欣的粉丝们眼眶一热。

只有搭档间毫无保留的信任，才会完成如此云淡风轻，可又意义非常的交接。

 

【肆】

 

苏沐橙摘下耳机，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屏幕上依旧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对自己说句“你尽力了”，可心里突然一怮。

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一个人缩在狭小的比赛间里泣不成声。

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隐隐传来游戏中的音效声。苏沐橙把头埋得很低，额头几乎要碰到前面的键盘。

她就这么保持着深深埋下头的姿势，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看出君莫笑锁定枪手系技能的一瞬间，苏沐橙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猛然间，她好像又回到十年前。

 

小小的房间，两个少年，两台电脑，而小小的她搬个板凳坐在他们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两个人从一个五人团手底下无比风骚地抢下一个BOSS。

罢了，叶修从电脑前站起身，抻了个大懒腰，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扭头对另一个少年说：“玩了这么久，饿了。”

苏沐秋却还在摆弄著游戏里自己角色的武器栏，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她，“沐橙想吃什么呀？”

可还没等她回答，苏沐秋就又像波浪鼓一样扭头跟叶修说话去了。

时间正值盛夏，窗外的梧桐树绿得让人心旷神怡。

苏沐橙也没在意自己的哥哥无视自己。

她把三个人吃剩的西瓜皮收拾起来，起身扔到厨房的垃圾桶去。

 

身后，两个少年还在激烈地讨论游戏里的事情。

 

“……我说叶修，以后我们干脆组个全枪手系的战队吧，然后拿个总冠军，你说威风不威风啊？”

“扯淡，我是玩战法的。”

“不会玩枪手就说不会玩枪手，没事儿，哥可以带你……不然你就战斗法师第六人好了，然后我们五个枪手系的首发……”

“净胡扯吧你……等下去吃什么……”

“哎你想啊，这得多有意思！战队名字就叫君莫笑战队！然后拿了总冠军之后就专打像你这种人的脸！”

“你这家伙摆明了就是想当队长吧，还君莫笑……切……话说我们吃什么啊……？？”

“我当队长必须地啊，谁敢有意见？！……沐橙！沐橙啊！！！！！！！！”

苏沐秋扯嗓子一喊，把叶修都吓了一跳。

“你有病啊你，嚷嚷什么啊……”

苏沐秋对叶修咧开嘴笑，然后接着嚷嚷：“沐橙啊！！！！！！等下想吃什么啊……？……”

 

陈年旧事，原来你还记得。

看出了叶修用意的苏沐橙，也不知怎地，只感觉手底下升起了一股力量。

这是属于他和叶修的比赛。

可又何尝不是属于哥哥的比赛呢？

哥哥的沐雨橙风，哥哥的君莫笑，哥哥的千机伞……

她知道，也许这场比赛过后就没有下次了。

复盘过后自己曾经问叶修觉得如何，而那时他给出的回应是“这不是重点”。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叶修要作何打算了。

舍弃一切，不顾伤痛，只为这一次的冠军。

为了这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冠军。

 

就让他们在决赛的赛场上任性一次吧！

炮火冲天。硝烟弥漫。苏沐橙觉得自己从没像今天这样，打得拼命，打得酣畅淋漓。

做完该做的，沐雨橙风倒下后，苏沐橙并没有过多地担心接下来的战况。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一定会赢。

 

这是一个狂妄的打法吗？

是，当然是。

如此地狂，甚至连当时年少，拽到天上去的叶修也要大呼扯淡。

可是外人又哪里知道，这个妄想是这个旷日持久的故事的开端，它引导着叶修和苏沐秋一路前行，在网游里拼杀，崭露头角，最终一步步实现加入职业战队的理想。

整个过程中，这个妄想已经成了叶修揶揄苏沐秋的玩笑话，总是时不时地被拿出来作为嘲讽苏沐秋不自量力的证据。

“少年你不要太轻狂，人生的路还有很长。”

苏沐秋总是这样回应。

是啊，人生的路这样长，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十一年。

到如今，也该代替那个人狂一狂了！

 

荣耀。

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屏幕上。

苏沐橙是用余光看到这两个字的。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屏幕。

荣耀。

没错，那两个字不会错。

君莫笑还屹立在场上，一枪穿云已经倒下了。

她机械地挪动鼠标去查看君莫笑的血量。

0.7%。

 

【伍】

 

下一秒，苏沐橙猛地站起身来，转身扭开比赛间的门，向外冲了出去。

兴欣的其他选手们也都一个接一个地从各自的比赛间里钻了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苏沐橙匆匆跑过一扇扇被拉开的门，径直冲到叶修的比赛间外，抬起手去敲门。

只敲了一下，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叶修一只手扶着门，静静地看着她。他身后的电脑屏幕上，硕大的“荣耀”两个字那么耀眼，衬得叶修的表情有点单调。

苏沐橙伸出一只手去扯叶修的袖子，攥得紧紧地。

叶修低头看了看袖子上被捏出的褶皱，然后伸出一只手，覆上了苏沐橙的。

苏沐橙能感到他的手在剧烈地抖。记忆中这好像是第一次。即便是哥哥去世的那个雨夜，那个人也没有流哪怕一滴眼泪，双手也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颤抖，就那么让人心安地、坚定地撑着苏沐橙头上摇摇欲坠的天。

这一撑就是十一年。久到连苏沐橙想起哥哥的时候都可以舍弃悲伤，坦然地微笑。久到她渐渐习惯了叶修自那之后就近乎疯狂的要强。

苏沐橙何尝不知道叶修一直在硬撑。不是消耗身体的意味，而是一直在精神上崩着那根弦。

而今天，那根弦终于松动了。苏沐橙似乎能感觉到一种叶修身上前所未有的情绪，伴着那只颤抖着的手，绵长地传递过来。

然后，叶修默默地倾身过去抱住了苏沐橙，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扣住她的后脑勺。苏沐橙将脸埋在叶修的怀里，猛然间竟好像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清晨，因为某个人还在撑着，所以天塌下来，自己却没有绝望。

因为叶修说过，别怕。

 

转瞬间唐柔就一把抱住了她。

然后乔一帆，包子，安文逸也扑过来，几个人抱成一团，也哭成一团。

赢了！

兴欣居然赢了！

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局！

 

体育场的一角沸腾了。

兴欣的粉丝们乱七八糟地喊成一片，有泪腺发达的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

痛快！

荡气回肠！

谁能想到君莫笑居然真的就以枪手系技能打败了一枪穿云？

但是奇迹真的发生了！

而且是在长达十几分钟的煎熬里发生了！

另一边，轮回的粉丝却都觉得难以置信。

居然……输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君莫笑那几乎是自杀一样的打法，疯狂却又决绝。

没有人知道君莫笑为什么这么做。

可君莫笑却又这样如此顽固地坚持着。

毫无道理的执拗。有多少人在暗暗等着看他的笑话。

而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欢呼声掀翻了场地的棚顶。

震耳欲聋。让每人热血沸腾。

 

主持人已经等在舞台中央了。

说实话，这种结局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主持人看着一众垂头丧气的轮回队员走过来，也不知道等一下要说些什么能让这些人心里好受一点。

这时看台上又是一阵更大声的欢呼。

主持人回过头，看见兴欣战队也走上台来。几个人都是兴奋非常，脸上挂着笑，但都红着眼眶，明显是获胜之时大大地喜极而泣了一把。

台下的其他兴欣战队的队员也冲了上来，一时间一圈人又是乱七八糟地抱成一团，又喊又跳。

主持人看着这场面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笑了起来，但总觉得这欢乐的气氛中有点不合群的东西。

两队人终于在舞台中间汇合，主持人识趣地让在一边，让两边队长握手。

这个时候主持人才发现，刚刚一直让他有违和感的气氛问题出在哪里。

整个兴欣战队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可唯有兴欣的队长叶修，在那么艰难地拿下总冠军之后，从上台到现在，一直是面无表情，似乎他只是路过的陌生人，全然不知道这台上发生了什么事。

 

【陆】

 

叶修被自己的队员簇拥著。

欢呼给了他。

全场激动的呐喊给了他。

甚至观众席上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来，持续地鼓掌。

可这个人却还是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

 

兴欣的成员以叶修为首，几个人一字排开，陈果作为老板，站在了队列的最末尾。

媒体扛着摄像机冲上来，准备捕捉颁奖画面。记者也冲上来，准备抢到第一条采访。

这一刻，全部的荣耀，属于兴欣战队。

奖牌，鲜花，以及更多的溢美之词……

依次发给每位成员。所有人都笑得很灿烂，就连沐橙也微笑接过，十分得体。很快就轮到陈果。她微笑地接过鲜花，然后是奖牌。

可就在她刚刚俯下身准备接受奖牌时，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惊呼。

陈果有些茫然地直起身来，就看到所有人都向叶修那里看去。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跟随者颁奖者的步伐，一个接一个拍摄著兴欣的队员。等来到队伍末尾时，却听到身后一声惊叫。

他本能地转过身，去用镜头捕捉发生了什么。

然后，透过他的镜头，所有守在电视前看直播的观众，都看到了让他们吃惊的一幕。

叶修跪了下来。

毫无征兆地，他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下，重重地跪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没有料到叶修会突然做出这个举动，以至于他跪下后，都没有人想到上前去扶他一下。

乔一帆站在叶修的左边。赢了比赛，他的心脏已经快激动得蹦出来了。脖子上挂着沈甸甸的金牌，竟是像在做梦一样。

他兴奋地看向叶修，这个一手把他培养起来，并带他走上冠军宝座的人。

然后他就看到，叶修随手把捧花丟在地上，然后把金牌从脖子上摘下来。

乔一帆不解地看着大神这奇怪的举动。

叶修把金牌握在手上，盯着看了一会，然后就跪了下来。

一片喧闹中，乔一帆似乎听到了双膝跪地的沉重声音。

他惊呼了出来。

听到了乔一帆的惊呼，所有人都向这边看来。

很快地，观众也注意到了突然跪下的叶修。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主持人更是握着话筒，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众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上前。

观众们也都逐渐安静下来。

记者们也静静地围在一边。

只有摄像师的镜头还在居高临下地拍摄着。

而叶修，这个一整晚都在不断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竟也就这么跪着，久久没有动弹一下。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金牌。看够了之后，他把金牌攥在手里。攥得很紧、很紧，然后狠狠地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手在抖。

摄影师注意到了这一点，拉近镜头，给叶修的手一个特写。

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抖动。

特写之后，镜头又拉远。

于是电视机前的人就这么惊讶地看着这个跪坐在地上，被他们唤为大神的人。

没人能看得到低着头的叶修的表情。他的呼吸很平静，肩膀也是稳稳的，只是攥著奖牌的那只手，是他宣泄感情的唯一出口。

 

苏沐橙已经满脸是泪。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着“让一让”，穿过人群走向叶修。

人们默默地给苏沐橙让开一条路，她没费什么力就来到叶修面前。

苏沐橙看着面前的人。这么强烈的聚光灯，这么多站在他身边的人，可他的身影却显得很孤单，甚至是有些单薄的。

她没有擦眼泪，而也是不顾众人的目光，跪坐在了叶修面前。

 

【柒】

 

叶修觉得很累。

累到没有力气站住。

于是他索性跪了下来。

仅剩的力气，被他用来握住那块金牌，就好像要是握得不够紧，这金牌就会消失一样。

让他累的并不是比赛本身。最后的那场战斗，他的大脑已经麻木了，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细微的操作。

原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么累啊……

叶修的脑子嗡嗡地向，整个人的思绪似乎都抽离到了空中。他就这么俯视着人群簇拥下，如此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台上的自己，麻木地想着。

本来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可以微笑，至少坦然地面对这一天。

毕竟已经这样过了十一年了。把悲伤什么的负面情绪统统抛诸脑后，强迫自己乐观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向前冲。这种自我催眠一样的克制，一直以来都很有效。在这场悲剧之中，最应当哭泣的那个人从来都不该是他，应该被保护、照顾的那个人也不是他。除了时刻保持微笑，用尽自己所能呵护那个女孩子，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方法填补心中巨大的空洞。

可是今天一整天，本来应该是平静地备战，验场地，比赛。却总是在各个细碎的、猝不及防的瞬间，一些来自过去的久违的画面，就会自作主张地占领自己的大脑。

一闭眼，就看见一个人咧开嘴没心没肺地冲自己笑。

一回头，放佛就看见某个人提著早餐袋子踱着步子向自己走过来。

比赛中的一个晃神，迎面冲自己的那个角色就依稀是昔日网游里那个嚣张的神枪手。

脑子坏掉了啊……这个一向理智的大脑。

叶修努力摇摇头，也终究是没能甩掉耳朵里那串聒噪的“叶修叶修叶修叶修叶修……”

害怕在决赛场上露出悲伤的表情，从而影响队员们的情绪，所以只能加倍地克制再克制。滴水不露，毫无破绽，做好一个队长的本分。

毕竟，兴欣今天是要拿冠军的呀。怎么可以出任何差错呢。

 

可是很累。累得快要死掉了。

叶修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摸到了他的头上。

很轻很软，就这么一下一下慢慢揉着他的头发。

他知道那是苏沐橙。可大脑却不这么认为。

于是无数的记忆又吵吵闹闹地一股脑涌了上来。

那些盛夏时节趴在键盘上沉沉睡去的午后。

那些自己被打雷声吓到炸毛却嘴硬说不怕不怕的瞬间。

那些游戏里被惨殴到掉装备然后气到捶桌子的时刻。

还有最后的那个晚上，趴在急救的担架旁，死死抓住担架边缘不撒手的自己。

每一次每一次。

头发被揉到七零八落，但还是不自觉地蹭一蹭那双手，像只没节操的野猫一样。

好久不见。

十一年了，终于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怀念。

 

苏沐橙一下一下地揉着叶修的头发。

然后叶修就猛地抬起头来。

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

苏沐橙满脸是泪。可叶修还是没有半点表情。她停下手，把叶修已经被揉的乱七八糟的脑袋拉近自己。两个额头贴在一起。比苏沐橙高很多的叶修此时姿势很滑稽。

然后苏沐橙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叶修挣开苏沐橙的手，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样。

苏沐橙也不着急，只是很耐心地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这下围在周围的人听清她在说什么了。

 

“难过就哭出来吧，叶修。”

“难过就哭出来吧，叶修。”

“难过就哭出来吧，叶修。”

 

然后人们就看到，叶修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眉头皱起来，然后嘴角委屈地下拉。

然后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掉下来。

最后终于变成无大声的号哭。

这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跪坐在舞台上，面对满场的观众、选手、记者和摄影机，哭得旁若无人，像个没了家的孩子。

 

“……难过就哭出来吧，叶修。”

“混蛋，你要是敢就这么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掉。”

 

一时间，场地里寂静得不像话。只听得到叶修撕心裂肺的号泣。

这是迟到了十一年的终结曲。

悲怮的最强音。

曲未终，人已散。

 

【正文完】 

 

 

后日谈

 

【壹】

 

苏沐橙和叶修坐在体育场对面小卖店门口的石阶上，一人一根冰棍儿，悠闲地啃着。

时间已是深夜，聚集在体育场周围的粉丝们已经散了个干净。听说早些时候，狂喜的兴欣粉丝们勇敢地在轮回的主场外面聚众唱起了队歌，差点引起小范围肢体冲突。

一个草根战队，如今竟然真的成功登顶，足以让一直以来支持着兴欣的人们兴奋得夜不能寐。

叶修的思绪有点涣散，他一边愣神一边咬着冰棍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沐橙的一只手在他眼前不知道摇了多久。

“噗……回神儿啊。”叶修转过脸来就看见苏沐橙正冲着自己笑，“想什么呢？”

“在想记者招待会。”叶修也笑了笑。

 

叶修在台上来了那么一出，后来扔下一句“谢谢大家”就离开了团团围住他的人群，记者们已经对今天就采访他不报任何希望了。
不过即使采访不到他本人，明天的报道也有很多内容可以写。坐在兴欣赛后记者招待会的现场，有很多记者已经迫不及待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写下早已经在心中拟好的标题，什么“兴欣夺冠，叶修泣不成声”，“王者归来，惊天一跪”这类的标题层出不穷。
然而让他们惊喜的是，叶修居然出现在了记者招待会上。
叶修一出现，所有记者都兴奋地快从座位上跳起了。闪光灯更是噼里啪啦闪得没完。
叶修倒是很平静，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然后还不忘冲着面前那片快把自己闪瞎的镜头微笑一下。

第一个问题果然是问给叶修的——其实哪只是第一个问题啊，所有问题都是问给叶修的。
“请问兴欣的队长叶修大神，这次比赛，能评价一下双方的表现吗？”
这是一个很水的问题，叶修也顺势回答得从善如流。
“轮回是很强劲的对手，他们的队员都很出色。兴欣在很多地方其实是和轮回没法比的，不过今天的这场比赛，”叶修顿了顿，“我们有必胜的信念。”
众记者汗。必胜的信念谁都有啊，但是有信念的同时不也得有实力不是。
见叶修回答完一个问题，下面手又举起一片。叶修随意点了一个人。
“请问叶修大神，团体赛的最后，您单挑周泽楷的时候只是用枪手系技能，是战术上的安排吗？还是另有原因？”
这问题可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众记者都一脸期待，希望叶修能给他们个答案——实在是因为这是所有人都在纠结的一个问题啊。
叶修平静地拉过话筒，说道：“是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记者们傻眼。这是什么样的故人，值得叶神在决赛场这么重要的场合纪念呢？

“请问可以多透露一点吗？关于这个故人的情况？他今天有来现场看比赛吗？请问您有什么想对说的？”短短一句话当然无法满足记着们的好奇心，一时间，无数个问题向叶修抛来。

而叶修面对这一连串问题，却转头看向了苏沐橙。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个人眼神的交流又是代表了什么。只有苏沐橙知道，叶修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如果说，在这种场合之下真的要给大家讲一讲哥哥的故事的话，到底是该由谁来讲。亦或是，关于两个人先前在比赛场上那般执拗的行为，到底该不该给出让那些想窥探的人满足的解答。

叶修就这么微笑着看着苏沐橙，而苏沐橙歪着头，也笑着看着他。只一瞬间，似乎就都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我想对他说，”叶修从众多问题中挑了一个来回答，“谢谢。”

一时间台下窃窃私语声四起。这无疑是一句很私人的回应，可仍让人猜不透这句话到底是在对谁讲。

叶修说完这句话，就显然不打算再做什么说明了。

记者们无奈，可也不好再问什么。这个让众人最为关心的赛场上的谜团，最终还是落下了这么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解答。

 

“我其实以为，”苏沐橙把吃完的冰棍随手扔进小店门口的废纸篓，拍了拍手，“你会把哥哥的事情说出去的。”

叶修哈哈一笑：“其实我有那么一瞬间挺想说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哥有个这么牛的朋友。不过那也只是冲动罢了，总觉得跟那帮人没什么好说的，”叶修语气里的嘲讽又回来了，“说了他们也不懂。”

苏沐橙望着叶修。很难想象那个在不久之前情绪崩溃的人，现在正懒散地叼着冰棍儿，用那么自然的语气谈论着自己的哥哥。她知道，叶修终于是释然了。

“而且我要是说了，保不准开始满嘴跑火车把苏沐秋那家伙夸得天花乱坠，你说我哪能昧着良心给联盟的小辈添堵啊。我这要一说我以前那朋友多强多强，估计会给他们造成压力。”叶修抻了个懒腰，原本屈在台阶上的双腿向前伸长，“况且夸那家伙不是我的风格。”

“得了吧。你没少在我面前夸他。”

“……至少我在人前不夸他。被他听说那还了得。”叶修改了口。

“哈哈哈哈……”苏沐橙被叶修的反应逗得笑了起来。

那种心情，她再懂不过。就算叶修找出再多冠冕堂皇的诸如“不会在人前夸他”“不想给后辈造成压力”，作为最了解他的人，苏沐橙知道，那背后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一种想独占一处好风景的、有些小自私的心情。

其实就连和他们走得最近的陈果魏琛等人，对于哥哥的事迹，也都只是粗粗地了解一小点而已。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叫苏沐秋的少年，荣耀打得很好，制银武很有一套，是她苏沐橙的哥哥叶修的挚友，而除此之外，关于那个少年本身是什么样，却从未从叶修和苏沐橙那里听闻过。

刨除荣耀、银武、游戏……那个真实的苏沐秋。明明自己也没有很大却为生活拼命的苏沐秋，乐天派的横冲直撞的性格，对弟弟妹妹像母猫对待猫崽一样地维护，以及直到最后一刻都笑得很暖和的苏沐秋。这些在他人看来比不得辉煌成就的细枝末节，构成记忆中有血有肉的、无比真实的苏沐秋。

这样的苏沐秋，只有她和叶修两个人知道。

明朗生动，永远鲜活。

如果当时在记者会上把哥哥的几个成就说出来，当然可以震得满场的记者说不出话，说不定明天的头条都会变成“被埋没的荣耀高手”之类的，可是苏沐橙和叶修都知道，哥哥如果还在人世，也一定不屑于被用这种方式记住。

他是那么温柔、那么好的一个人。

如果别人永远无法体会到他的好，那么也没有必要放任他们窥探他了吧。

苏沐橙想，经过今天晚上，她和叶修也许都将变得彻底释然。所有的梦想、所有的辉煌，都已经实现。在这之后，他们会时不时想起哥哥，谈论起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那些陈年琐事，无人知晓也没人打扰。终于可以坦然面对的从前，是仅仅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记忆。纯粹、不与他人分享。

［贰］

苏沐橙这么想着就又有点想哭,她发誓这绝对不是矫情,而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动。

这么想着,她就又转头去看叶修,想说些什么。

可当她看见叶修整个人缩成虾米一样团成一团,头埋得低低地,突然愣住了。 

“怎么啦?”苏沐橙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叶修。

“胃有点儿疼啊。”叶修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苏沐橙这才看见他两只手握成拳头,用小臂抵着肚子,指节都攥得有些发白了,想必疼得难受。

“ 吃冰棍儿凉着了吧......”苏沐橙伸手拍拍叶修的背,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他舒服点儿。叶修的胃向来不好,这个事儿也只有苏沐橙知道。过去的这一年,叶修累得厉害,尤其是网吧里拉扯战队的那段时间,一日三餐吃得极不规律,估计没少犯胃病。正式开始打比赛以来,虽然作息规律了许多,可也不见这毛病有什么好转。

苏沐橙看在眼里,私下里没少大包小包买药逼叶修吃。叶修一个大糙老爷们儿却没太放在心上,每次愁眉苦脸揉着肚子时看见苏沐橙一脸担心,总是一秒转了笑脸阴阳怪气地说,“胃痛,光荣”。

“等回H市找医院看看吧。我怎么感觉最近严重了呢......”苏沐橙说。

“这玩意有啥可看的......疼了揉一会儿就好呗。”叶修直起身来,可还是呲牙咧嘴的。
“你多长时间没做过体检了啊。趁着打完比赛没事儿也好好关照一下自己啊。”

“说得也是......”
“还有啊,你今年夏休该回家了吧?”苏沐橙托着叶修站起来。

“哈哈,是啊,该衣锦还乡喽......”

当时的苏沐橙还没意识到叶修的话的背后的含义。直到夺冠后的一个星期,叶修突然宣布,他要退役了。

没有留下解释,这位大神回避了所有采访,就连老板陈果面对记者的追问时,也只是答一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传奇终于是落幕了。

邱非在看到消息之后,呆愣了良久。虽然知道前辈总有退役的一天,可却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决绝。

公布叶修退役的那天晚上,职业选手群不出意料地炸开了锅。首当其冲的还是黄少天。

“夜雨声烦:叶修呢?!叶修出来出来出来出来!!!”下面一排选手复制粘贴壮大声势。

见叶修没动静,黄少天继续刷屏:怎么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叶修你什么意思什么意 思什么意思!!!!!

邱非默默看着聊天窗口不断滚动,双手放在键盘上,却是一句话都打不出。隔了一小会儿,群对话窗口旁却又弹出一个私聊小窗。

邱非一看,愣了。 

是叶修。
叶修弹出来的窗口上,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能和你打比赛了,抱歉。

邱非的手指一僵。
不知怎的,短短的几个字,邱非好像读出了话里的遗憾。

前辈......其实还是想跟我比赛的吧......邱非略微带点一厢情愿地想着。

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把打好的的那句疑问发了出去,虽然邱非知道,本来叶修的事,自己是没理由去过问的。

果然,对方看见自己发过去的那条“前辈为什么退役”久久没有回答。邱非苦笑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个许久没有动静的弹窗,点了关闭。

不料那小窗又迅速弹了出来。这次更简洁,只有一个符号组成的小小的微笑表情。邱非琢磨不明白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算是告别?
目光一移,又看到叶修总算是在大群里冒了泡。延续嘲讽作风,在黄少那来势汹汹的刷屏中见缝插针的一句:呵呵。

“我靠!你丫果然潜水!”黄少激愤。
“大神!!!!!”
“大神别走!!!!!”
“为什么要退役啊啊啊大神!!!!”
楼下选手瞬间手速爆发喊成一片,那边君莫笑却是寂寂无声。

然后就“忽”地一下弹出了一个群消息:“君莫笑”已退出“荣耀选手群”。

这下连黄少天都说不出话了。
“退了?”
群里安静了半天,才有人不死心的问了句。
“嗯,退了。”众人纷纷手动去翻联络人列表。明明亲眼看到了那个弹出来的群消息,可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去一再核对。

可是不论众人在成员列表里翻来覆去翻了多少遍,“君莫笑”这个名字, 终究是确确实实地不见了。

“......这是什么节奏”有人弱弱地问。

“上次退役也没说退群啊......”

“一般老选手退役也会继续留在群里的啊。你看老魏。”

“迎风布阵:靠,老夫躺着也中枪。”

魏琛一冒上来,众人纷纷打招呼。 

“老魏,叶神这是闹哪般啊?”

“我怎么知道。”

“他已经不在兴欣宿舍了吗?”

“决赛回来之后第二天就不在了。”

“......”

“..................”

“..............................”

“迎风布阵:都散了吧。那货不会回来了。”

对赛后就脚底抹油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的叶修,本来兴欣众人也没太重视。二十八的人了,也丢不到哪去。然后那人在神隐了五天之后,爬上热热闹闹的兴欣群,吧唧扔下一句“我要退役了”。不管众人如何排着一串串问号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人只是好脾气地一遍遍刷着“我要退役了”。不是设置了自动回复。因为每次回答的时间间隔都长短不一。但是只是执着地刷着同一句话:我要退役了。

刷到这五个字看上去都有点不像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退役了。”
“老大留下来呀有我罩着你呢。”
“我要退役了。”

“留下来当教练也行呀只是挂个名也行呀给你涨工资呀给你做银装呀......”

“我要退役了。”

到了最后连“是不是嫌伙食不好以后顿顿给你八菜二汤”这种话都刷出来了。

那边顿了顿,终于是换了一句话。

“让我退役吧。”

同一个意思,换了种语气,却是再也没给人留下挽留的余地了。

“......好。”陈果默默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谢谢。”
“想好什么时候公布了吗?”
“这周日吧。”
“帮你联系媒体?”
“就由你们公布吧。麻烦了。” 

然后就是冷不丁地弹出一个消息:“叶不修老不死的”已退出“兴欣大家庭”。

群的名字是陈果建群的时候取的。

后来老魏某一天偷上老板娘的电脑把叶修的群名片改成了“叶不修老不死的”。

叶修看到了之后也只是大开嘲讽:“只有真正的老不死才会骂别人老不死。”然后此名沿用至今。

然后那个所有人都以为会永远赖在群里的“叶不修老不死的”就这么离开了。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永远。
但是似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性遗忘这个道理。
以至于告别之日徒增伤感。
次日,叶修就手脚麻利地把签好名的解约书传真过来。

经过一个赛季的洗礼,纸页末尾处的“叶修”两个字已经签得有模有样了。魏琛强忍住冲过去把解约书从陈果手里抢下来然后撕成碎片的冲动,闷闷地摔门而去。

明明已经是傍晚,可太阳还是灼人。

魏琛抬头瞪着天边的火烧云。那天傍晚,他独自一人在外面的花坛边蹲了很久,地上是散落一片的烟头。

〖叁〗

本来只是个小感冒 ,可也不知怎的,拖拖拉拉了一个星期都没好,这天早上起来,竟然还发起了低烧。想来也是这几天没来由地比往年更燥热了点。天一热,感冒就更不容易好,整日头昏脑胀的。

邱非在床上窝到 11 点多,最后叹了口气,爬起身来,打算洗个澡然后去医院看看。

嘉世的宿舍里静悄悄的。正值暑休,队员们该回家的回家,该旅游的旅游,只剩下邱非一个人留下守大营。

邱非并不是有家不能回的人,也没什么非要留下来的理由,可他还是留下了。“好好休息,回来继续努力!”
送走嘉世队员时,邱非笑着在门口招招手。

邱非洗完澡,对着镜子拍拍因为低烧而微微发红的脸。太阳穴突突地跳。出了嘉世宿舍的大门,迎面便是一股热浪。邱非皱了皱眉,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市医院。” 

挂号,看病,开药。
这一通折腾下来,邱非脑门微微渗出了汗。
说是热伤风,需要静养,算不上什么大病。
可是再小的病,还是难受的。邱非提着一袋药,缓缓走出医院大门,一边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好像这样能把头疼揉走似的。

刚走到路边想叫车回去,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自己面前。邱非看了看车前面蓝白相间的标志,不禁腹诽,果然是有钱人么,医院大门都可以随便停。可看到车里下来的人时,邱非愣住了。
西装笔挺眉头深锁的叶修。
可那人就像不认识自己一样,下了车之后就拧紧了眉毛看向自己身后的医院大门 。顺着叶修的目光往身后一看,就看见另一个叶修手里拎着一个文件袋,晃晃悠悠地踱了过来。邱非一下子就明白了。之前听前辈说过的那个同胞弟弟叶秋,恐怕就是现在站在车边的这位了。

叶修看见邱非,脚步顿了顿,然后笑着打了个招呼:“哟小邱,好巧啊。”

“前辈。”邱非也慌忙打招呼。
叶修的注意力却是转移到了邱非身后, 皱着眉头问 :“你来做什么。” 

一边走到两人跟 ,扬起拎着文件袋的手啪啪拍了几下车鼻子,“知不知道停在这妨碍交通。”

叶秋“哼”了一声。

邱非尴尬地站在两个长相如此相似却又气质截然不同的人中间,不知道说什么。

叶修比以往更憔悴了一点。邱非恍惚回忆起印象中的叶修似乎没有这么瘦。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穿着松垮的短袖都能看出腰来。手腕细细的,衬得那双手更修长。

大神......是生病了吗......邱非暗暗猜着,却听见叶修先问出了口:“小邱怎么来医院了?生病啦?”

“啊......没,小感冒。”邱非回过神来,慌忙答着。

“小感冒也不能掉以轻心呐,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当事儿。”说话的语气倒是显得自己已经是七老八十的过来人一样,叶修抬手就覆上了邱非的额头,一边还问,“发烧没?”

也许是因为自己有些低烧的缘故,叶修的手格外地凉。邱非惊得一缩,可叶修却没 有松手的意思,小声嘀咕道:“有点烧啊。”

“低烧,已经开药了。”
“那就好。”叶修放下手,冲邱非笑笑。
邱非看着叶修冲自己笑,有点发愣。这笑容总感觉和记忆里的前辈对不上号。好像比平时更加漫不经心一点。好像弧度更小了一点。好像更遥远了一点。

只是非常细小的差别,却给人完全不同的体会。不过好在还是那么让人安心的笑。稍稍眯起的眼睛还是亮得好像盛了很多星星。

邱非心里的潮水不知怎么就涌了上来,从前在训练营里的那些日子的影像纷至沓来,眼圈有点发红。

那边厢叶秋和叶修已经说起话来了。
“这是你朋友?”
“嗯,后辈。”
“哦......结果出来没。”
“出来了。”
“......”皱眉。
“......”微笑。
“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回去再说。”
“先告诉我是好是坏。”
“回去再说。”
“你手里的是什么,拿来。”叶秋说罢,就伸手去抢。

“上车再看。”叶修一扬手,让自己的弟弟抓了个空,然后就走过去拉开车的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叶秋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的哥哥,伸手拉住车门,不让叶修关上。

“现在就把诊断书给我,不然我自己去找沈医生问了!”
“那你去问好了。”
“你......”

叶修靠在车里,无赖嘴脸,穿着打扮和车的皮质内饰完全不搭,像是个上错车的。

两兄弟就这么僵了半天,最后叶秋还是狠狠关上了车门,然后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驾驶位。一边还扭头朝旁边吼:“安全带!”

叶修 却是慢悠悠地按下的车窗,冲还傻站在路边的邱非笑:“顺路不?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往那边走。”邱非示意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哦,那行,你回去好好养病吧。”
“嗯。那前辈再见。”叶修胡乱答应了下,然后把车窗关上,一边顺着窗户缝又说了句:“小邱加油。”

邱非猛力点点头。 

〖肆〗

透过车窗看见叶秋劈手去抢那个档案袋,抖落出来一张纸之后就埋头看了起来。

纸上隐约能分辨出一排化验指标和表格。具体写了什么却看不真切。

然后就看见叶秋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系好安全带,静静目视前方的叶修。
车窗阻隔了大部分音量,只听见叶秋闷闷地冲自己的哥哥喊“让你早不去医院— —!现在怎么办?!”那个被吼的人好像打定注意不去理会那些话一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好像能看出花来一样。

隔着车窗看过去,两个人都离自己好远。邱非知道自己不能再傻站在人家的车旁边了,于是他转身离开。

真热啊。
邱非昏昏沉沉地想着。
抬头看看正午的天空,一丝云都没有。今年夏天的雨水格外少。邱非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很哀伤。

那之后,联盟里就再也没听说过叶修的消息。
喧闹了一番之后,这位大神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一贯躲避媒体的风格,在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连一点点小道消息都没有。转会季,兴欣来了新的队员,并聘请了退役的选手来当教练。规模逐渐扩大,第一期训练营也正式开张。一切方兴未艾,即使是夏休期,也有不少队员自愿留下帮忙打理战队上下的事宜。只是过了很久很久,队长的职位始终空着。

苏沐橙接过了叶修留下的摊子。说是摊子,其实叶修退役前早已把遗留下来的各种事情处理得妥帖,后面的工作很好开展。和别人不同,兴欣现在就是她的家。她每天在这里生活、在这里工作,和队友、朋友们一起,生活充实。

不过很多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叶修。

和联盟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在叶修退役后,苏沐橙也再也没听到过关于叶修的消息 。不过她倒是看得 很开:自己把叶修从他的家人那里抢走了那么多年,如今叶修也该回去陪陪他自己的家人了。更何况,以兴欣为家的她,现在早已有了很多很多个亲人。

清明节。苏沐橙抱着一束花,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墓地,来到苏沐秋的墓前。
她蹲下来把花放下,朝着墓碑笑了笑:“哥哥,我来啦......抱歉啊，这次叶修没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退役了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 ... 不过 ... ... 你悄悄跟我讲 ,不是清明节的日子 ,他是不是偷偷回来看过你啊......一定是这样的......嘿嘿......”

苏沐橙对着墓碑絮絮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拍拍大腿站起来准备回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距离哥哥墓碑大概六 、七排的一个偏僻的小角落 ,叶修正低着头 ,默默地站在那里。

“叶修!”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叶秋正陷在沉思中,突然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哥哥的名字。

他回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个看上去很熟悉的漂亮女孩子在向自己招手。他略微有些疑惑地冲她点点头,然后注视着她一路小跑过来,来到自己跟前。

“呃......你好?”叶秋说。

那女生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她愣愣地说:“你是......叶秋?”

“嗯。”
“我是苏沐橙,你可能不记得我啦。”苏沐橙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
“ 哦哦 ,记得的 。抱歉 ,刚刚没认出来。”叶秋原本双臂抱着一捧花 ,此时连忙倒出一只手来和苏沐橙握手。

握完了手的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毕竟之前只是一面之缘 ,而且清明节在公墓偶遇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客套。

“你是......来看亲人?”叶秋打破了沉默。
“嗯。来看我哥哥 。”苏沐橙笑得坦然， “你也是来看亲人 ? — — 叶修呢 ? 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 ”叶秋沉默着没说话,只是转过了头去看他脚旁的墓碑。
苏沐橙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个样式简单的墓碑,和哥哥的是同样的形状。墓碑上干干净净地刻着“叶修”两个字,然后是生卒年。却是连照片都没有贴。

“一个月前走的,”叶秋俯下身把花束放到墓碑前,轻声说,“说什么因为我和他长得一样,贴照片怕给我招晦气,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放。”

“去年夏天查出来的 ,发现的时候已经第四期了 。全家都伤心得不行 ,你猜他怎么说 — — ? ”叶秋自顾自地讲,虽是问了问题,却也没有期待回答。

“‘ 我问沈医生了,第四期的病人如果治 ,有没有没死的 ?沈医生也特别坦诚 ,说没有 。那哥还遭那罪干嘛。’”叶秋模仿着哥哥当时面对全家人通红的眼睛,居然还满不在乎的语气,“爸爸当时问了很多医生,可最终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没希望,于是后来大家就都看开了。反倒是那家伙,明明是他最该上火,可居然还反过来挨个开导我们。” 

“像是他的风格啊......”苏沐橙轻轻说着,也缓缓蹲下来。

“最后那段日子反正也就那么过去了。他一个病人,哪儿也跑不了,就整天窝在家里好吃懒做,削个苹果都使唤我。看他那懒样儿,我们居然都还挺高兴的。终于回家了,不是么。”

“哈哈,他啊,一闲下来就犯懒。”苏沐橙搭腔。

“ 嗯 。 后来 , ” 叶秋抬起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墓碑的边缘 ,“ 后来反正 , 他就开始一件件交代后事了,一天一件,每天都是炸弹。先是说不想葬在家里的墓地,想葬在这儿......还说一定要挑最便宜的这片墓地下葬,连墓碑的图样都画出来了,还有他自己拟的墓志铭 ... ... 然后呢 ,然后又要求不举办葬礼,谁都不请......最后下葬那天,就我和爸妈,还有几个亲戚过来的。”

“他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吧......”苏沐橙愣愣看着墓碑上刻的字。

“嗯......”叶秋附和着“,他是不想让你们伤心。不过,嗯......你也别太伤心......他走得挺平静的。那天我们正在露台上说着话,兄弟间互相抬杠什么的,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

叶秋的话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苏沐橙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听。她突然站了起来。
“嗯?要走了吗?”叶秋有点惊讶。“你等我一下。”苏沐橙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朝公墓大门口跑去。

“......哦。”叶秋有点迷惑地答应着,然后又转过头去,伸手戳了戳哥哥的墓碑,“你看,我说是瞒不住的吧......”

也不知对着墓碑发了多久的愣,身后又响起脚步声。叶秋转过身看见苏沐橙抱着一束很是别致的花跑过来。

“好漂亮的花。”叶秋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出位置让苏沐橙把花放下。“天堂鸟。”苏沐橙说道,然后默默伸出手,指尖划过墓碑底部的那行不起眼的小字。

一秋之叶。

花店里今天只余两束天堂鸟。一前一后都被苏沐橙买下。

相隔不远。
花开正好。 

－终－